锦哥小说在线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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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可是,为什么是您?!”锦哥扑过去攥紧牢门栅栏,愤愤地嚷道:“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官,且不说上头还有都察院,朝中更有好多官职比您大的大人,为什么他们不站出来,单单只有您一个人站出来?!如果您认为您是对的,为什么您出事后,朝中的大人们竟然都没有一个人愿意替您说话?!就连两个舅舅都……”
锦哥猛地收住口。
其实两个舅舅不肯相帮的原因,锦哥全都知道。大舅舅去年才刚刚因为父亲的弹劾而丢了官职;二舅舅又向来为人圆滑,这时候更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,站出来替父亲说话了。
宋文省皱着眉头转过身来,“怎么?你们去求人了?!”
老管家赶紧上前一步,禀道:“家里都知道老爷的规矩,也不敢去求人。只是,这一回还是老爷头一次被下到诏狱,太太又病倒了,夫人这才慌了神。又因亲家老爷刚好被钦点了江西学政,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,府里实在是无处打探消息,这才求到两位舅老爷的面前。”
想到他那位夫人向来的柔弱,宋文省的眉不禁又皱得紧了些。他望着老管家吩咐道:“回去告诉夫人,不必再为我的事求任何人,公道自在人心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锦哥想要开口,却被父亲一挥手给打断了。
“锦哥,你年纪也不小了,你母亲生性软弱,担不起什么大事,太太年纪又大了,将来这个家,就要全靠你了。”
锦哥不愿意听父亲这像交待遗言一样的话,连连摇着头,任性地嚷道:“我不要!我只要爹爹回家!爹,他们到底要您答应他们什么?您为什么就不能答应?!”
宋文省眯眼看着女儿。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,女儿不仅是个孩子,还是个女孩子,叫她负担一家人的未来,这担子对于锦哥来说确实是太重了。
沉默良久,宋文省叹息一声,道:“那些人无非是想我反口,好显示他们的‘清白’。只是,那屈死的上百条人命又该怎么算?!我身为御史,为他们申冤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。”
这时,昏暗的过道里响起一阵隐隐约约的“沙沙”声,似是有人过来了。宋文省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,又低头对着锦哥说道:“司马公说,‘人固有一死,或重于泰山,或轻于鸿毛’,只要能为那些冤死的人讨回公道,就算我宋某人因此而死,‘虽千万人吾往矣’!”
“哼,就怕你死了,那些人的公道也讨不回来。”
忽然,锦哥身后一个声音冷笑道。
锦哥扭头一看,却原来是那个被他们遗忘在一边的青年锦衣卫狱卒。
入狱这么久,宋文省早就认识了卫荣,也知道他还不算是个坏的,不由仰头哈哈一笑,道:“即便是现在无法讨回,但我相信,只要这世上还存在着公理,只要还有人能不畏强权守着‘节义’二字,他们的冤屈和我的冤屈,就终有一天会得见天日。”
看着慷慨赴死的父亲,锦哥的愤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,她冲着宋文省吼道:“您就想到您的节义,您有没有想过,您做忠臣的同时,你还是太太的儿子,母亲的夫君,我们的父亲!您对我们也是有责任的!”
锦哥的愤怒不禁让宋文省呆了呆。半晌,他抬手轻抚过锦哥的头发,沉痛地道:“自古忠孝不能两全,只怕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,就是你们了。”
顿了顿,他又扭头对老管家交待道:“以后你们也不用再来了,该怎样就怎样吧。至于你们主母……将来万一我有个好歹,就让她大归吧。”
“老爷!”老管家一声惊叫。
锦哥年纪还小,不懂“大归”是什么意思,只是懵懂地望着父亲。
宋文省无奈苦笑,“这些年,也确实苦了你们主母了,一直跟着我担惊受怕。如果将来我有个万一,至少她还能照顾他们姊妹一二。至于太太……”
他转身,冲着家的方向“噗通”一下跪倒,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,再抬起头来时,眼中闪烁着泪光,“母亲,请恕孩儿不孝。”
“老爷……”老管家也不禁老泪纵横。
宋文省背着众人抹去眼泪,又扭头对锦哥道:“锦哥,几个孩子里你最大,以后你祖母、你母亲,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,就拜托你照顾了。”
“我不要!”锦哥愤怒地摇着牢门栅栏,“我不要!我不要!我只要爹!爹,您答应他们出来好不好?弟弟妹妹、娘和太太要的是爹爹,不是我!我不答应你,爹你出来自己照顾他们!我不要!好不好?呜,爹,求求你,我不要……”
望着痛哭流涕的女儿,宋文省狠狠心肠,一扭头,对老管家挥挥手,“带她走吧,以后你们谁都不要再来了,我也谁都不会再见。”
在锦哥的尖叫声中,老管家含泪跪倒在地,冲着宋文省磕了三个头,这才和卫荣拖着挣扎不休的锦哥走了。
···
锦哥的尖叫还在过道中回荡,黑暗里就冒出两个人影。为首的,是个驼背老人;后面跟着一个浑身裹在黑色斗篷里,无法看清面目的人。
宋文省一直等到实在听不到女儿的声音,这才低低叹息一声,扭头对那驼背老人道:“我的话,想必二位都听到了。”
驼背老人弯腰一礼,道:“宋大人高风亮节,肖某佩服。只是,这样一来,宋大人就真的要有性命之忧了,只怕到时候,就连老朽也再难护全大人。”
宋文省微微一笑,“我知道,也早就有了这样的准备。”沉默了一会儿,他又叹息一声,“我不担心自己,只担心我的家人,只怕他们也要跟着吃苦了。”
驼背老人沉默着。
这时,忽然从旁边的斗篷里传出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尖锐嗓音。
“你放心,你的家人我会照顾的。”
那驼背老头和宋文省一样,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吓了一跳,两人不禁全都惊讶地望着那个穿着斗篷的人。
只见那人将斗篷的帽兜推开,露出一张面容精致的脸来——却原来,是个只有十四五岁的俊美少年。
“宋大人放心,你的家人我们会尽量照顾的。”那少年又说了一遍。
听着他的保证,肖姓老人暗暗摇了摇头。宋文省则眯眼打量了那少年一眼,也摇头一笑,道:“大公子有心就好。”
却是一副不相信的口吻。
···
前方,已经隐隐能看到诏狱大门的亮光了。锦哥忽然停住脚,扭头问卫荣:“我爹……会死吗?”
“会。”卫荣冷酷无情地答道。
锦哥哽咽了一下,就在卫荣以为她又要再次大哭时,她却一转身,对老管家道:“回去别跟太太和我母亲说。”
“是。”老管家抹泪应道。
看着那孩子挺着脊背离去的背影,卫荣忍不住摇了摇头。忠孝节义,真的就那么重要吗?
而此时,锦哥心里也在问着同样的问题:忠孝节义,真的就那么重要吗?比家人还重要?!
锦哥主仆离开后,卫荣并没有立即走开,他先是嘻笑着打发了几个守在牢门口的同僚,又悄悄确认了一下四周的安全,然后便静静地守在牢门口,直到肖老和周辙从牢里出来,他这才默默退到一边。
肖老将周辙送出诏狱大门,望着束手静立于一旁的羽林卫,他忍不住叹了口气,摇头苦笑道:“大公子不该那么说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周辙一边接过侍卫递来的马鞭,一边冷冷答道:“既然人肯定是保不住了,总要想办法让人走得安心些。”他翻身上马,又拉了拉斗篷的帽兜,低头对肖老道:“你放心,这件事我自己来做,不会动用暗卫。”
肖老一愣,刚要说什么,周辙却没给他这个机会,一扬马鞭,领着羽林卫呼啸而去。
望着他的背影,肖老忍不住又摇了摇头。
“怎么了?”卫荣从暗处出来,上前问道。
“这位大公子,还是太年轻了。”而且,还是个从小就锦衣玉食、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的皇室宗亲,总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美好。
想到熙景帝无人可用的难处,肖老暗暗叹息一声,扭头对卫荣道:“我打算调你去暗卫。有些事情羽林卫做不来,以后还得看你的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
☆、第三章·和离
昨夜的一场风雨,几乎将外祖家花厅外那株银杏树的叶子全都打落下来。望着那像求救般伸向天空的光秃树枝,锦哥不禁一阵愁肠百结,胸中更是郁闷难消。
牢里的父亲,重病的太太,还有被外祖母扣住不肯放回家的母亲,自打入秋以来,她就没遇到过一件顺心的事。
那一日,从诏狱回来后,虽然她和老管家都闭口不谈父亲的死志,可太太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。从那以后,太太就像是断了生机一样,一日比一日病重。三天前,当锦哥的外祖母派人来接她母亲和她们姊妹时,太太忽然态度大变,抱住弟弟无忧不放,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跟着母亲回娘家。最后还是锦哥做主,答应和无忧一起留下陪着太太,太太这才勉强同意放妹妹玉哥儿陪着母亲去外祖家。
而让锦哥没想到的是,母亲这一去,竟然真的就没再回来。太太派了几回人去接,都被外祖母给挡了回来。
想到父亲说的“大归”,终于弄明白这个词的含义的锦哥不禁一阵坐卧难安。为了所谓的“节义”,她的父亲已经抛弃了她们一家人,难道母亲也要……
忽然,花厅门外传来一阵喧嚣,随着一大群仆妇的突然涌入,她的大舅母一边和二舅母说笑着,一边走了进来。
锦哥收起愁容,起身恭恭敬敬地冲那二人行了一礼,叫了声“大舅母、二舅母”。
大舅母余氏从眼角瞥瞥她,扭头对二舅母刘氏道:“你说,怎么竟有这样的人?!用不着人的时候完全六亲不认,用得着人的时候又是这么一副嘴脸,看着没得讨人嫌!”
这是在说父亲弹劾大舅舅导致他丢官的事。明知道大舅母是在指桑骂槐,锦哥也只能咬牙默默忍受。
见她低头不语,大舅母冷笑一声,又道:“怎么,平时的伶牙俐齿都哪儿去了?这会儿用得着我们家了,倒一个个装起乖顺来!”
二舅母听她说得狠了,赶紧站出来阻拦道:“大嫂,她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……”
“她是不懂,可她家有人懂啊!”大舅母挥手打断二舅母,“不然也不会把媳妇孙女留在咱家里不闻不问了!她们打什么主意,难道你还看不出来?不就是想要逼着咱们家替他们家出头嘛!老太太心疼姑奶奶也是有的,可也要看看那人犯的是什么事,得罪的是什么人!”
二舅母看看锦哥,为难地道:“不管怎么说,那也是咱家的姑爷……”
“嘁,姑爷!你拿他当亲戚,他可拿你当亲戚了?我们家那位,只不过是在公事上出了点小差错,按理罚个俸的事,却是硬被他整得丢官去职,那时候他怎么不说这‘亲戚’二字!”
锦哥木然低着头。自从父亲入狱后,这些怪话她已经听得太多太多了,多到她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生气。
见大舅母还要说什么,二舅母赶紧上前一步,对锦哥温言笑道:“锦哥是来看外祖母的吧?正好,你外祖母在你母亲屋里呢,你直接过去吧。”说着,冲自己的贴身丫环使了个眼色,吩咐送锦哥过去。
锦哥被丫环领着急急走开,大舅母仍觉得不解气,冲着二舅母抱怨道:“你这是做什么?我还说不得她了?!”
直到看着锦哥走远,二舅母这才回过头来,对着大舅母摇头笑道:“你这炮仗脾气,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?这会儿母亲正跟小姑在说话,这些话也该让锦哥儿听一听才是。你说可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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锦哥心不在焉地跟着丫环往后宅去,直到绕过外祖母所住的正院,她这才回过神来,问那带路的丫环:“我母亲没有住在外祖母那里吗?”
丫环笑道:“老太太命人收拾了姑奶奶出嫁前住的屋子,这会儿姑奶奶和二姑娘都住在那里呢。”
听了这话,锦哥的眉不由皱得更紧。外祖母这是什么意思?难道是要留母亲长住?!
跟着丫环绕过正屋,又进了一道垂花门,锦哥一抬头,就只见她母亲身边的丫环婆子们正和外祖母屋里侍候的人站在一处,众人全都垂手静立在廊下。
虽然廊下全是人,可院子里却一片静寂,锦哥无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。
见她进来,外祖母跟前第一得用的马嬷嬷赶紧快步走过来,低声笑道:“是大姑娘来了。这会儿老太太正跟姑奶奶在屋里说话呢,二姑娘倒是在旁边的屋子里,大姑娘要不要先……”
她的话还没说完,就瞥见那个领路的大丫环递来的眼色,马嬷嬷当即改口道:“要不,姑娘悄悄进去看看?”说着,也不叫人,亲自替锦哥打起门帘,放她进屋。
锦哥疑惑地看了马嬷嬷一眼,也没多想,就抬腿进了屋。
她的奶娘本想跟上,却被马嬷嬷伸手拦了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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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里,帐幔低垂,一片寂静。
在这片寂静中,母亲低低的抽噎声显得格外刺耳。锦哥心中一颤,正要抬手去掀帘幔,就听她的外祖母叹道:“这和离的名声虽不好听,也总好过一辈子背着个犯官家眷的罪名。”
她的手不由就是一顿。
和离?!
和“大归”一样,这也是锦哥刚刚知道其含义的一个新词。
母亲要跟父亲和离?!
果然,连母亲也要抛弃她们了吗?!
这么想着,锦哥只觉得手脚一阵发软,竟连掀开帘幔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只听外祖母又道:“当初你爹要把你说给他时,我就千不肯万不肯,可你爹看中了他的状元之名,非要结这门亲不可,结果到头来却害苦了你。你说说,自打你嫁给他,可有过一天安稳的日子?天天不是得罪这个就是得罪那个,还动不动就被罚俸记过,你说你跟着他,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?他若真是个会心疼人的倒也罢了,可他又什么时候把你们母子放在心上过!”
“娘,别说了。”宋郑氏哭道。
“都到这时候了,这些话还有什么说不得的?!我知道你们家的规矩,朝堂上的事家里妇孺不许过问。可是,此事非同小可,好歹我也要让你明白其中的厉害才是。你以为护国公那件事真的就没人知道?只因他势大,背后又有太后撑腰,如今就连圣上都要对他退避三舍,满朝的文武这才三缄其口。可偏偏只有你们家那个书呆子不自量力,还自以为是做了什么诤臣,却也不想想,太后刚刚还政于圣上,圣上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为了这么件小事去忤逆太后?!昨儿朝堂上甚至有人提出要满门抄斩……满门抄斩啊!要是真到了那一步,”说到这,外祖母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,“要真到了那一步,难道你真忍心叫我一个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吗?你可是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啊!”
“娘……”
望着帐幔内哭成一团的母亲和外祖母,锦哥再也站立不住,她伸手抓住身旁的椅子,摸着扶手缓缓坐下,胸中一直压抑着的愤懑如开了锅般翻腾而起。
原来如此。自父亲出事后,她就一直想不明白,为什么明明是一件证据确凿的罪案,最后却被三司以从来没有过的迅速判定为诬告;为什么往常总是党争不断的朝堂上,众大人们竟然会一致对父亲的遭遇闭口不言;而就算父亲真是弹劾错了人,那也是他御史的职责所在,按照本朝律法也不至于会引来杀身之祸……却原来,大家都是明眼人,就只有父亲一个是瞎眼的!
这一回,父亲果真是没救了。
闭上眼,锦哥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燃烧,又似有一个重物沉沉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。与此同时,又有一股热流正在迅速上升,直冲得她眉心抽痛,两眼酸涩,喉咙发紧。她蓦地瞪圆双眼,屏住呼吸咬紧牙关,双手死死攥住椅子扶手,逼迫自己硬生生压抑下那股流泪的冲动。
不哭。即便是父亲真的只有死路一条,至少她可以做到不哭!
完结言情小说小说作者竹西锦哥点评:章文采盎然,寓意深刻,情节跌宕起伏紧扣人心故事完整,文章整体流畅,故事情节具有吸引力,人设丰满,力荐阅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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